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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相關 (1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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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點:伏晏的存在,在一點點蠶食她關於白無常的回憶。

猗蘇方才努力地回想有關白無常的細節,卻發覺那些她曾以為銘刻於心的記憶,那些她在九魘裏整整來回咀嚼了兩百年的場景,竟然在漸漸褪色。那個散漫不羈的白衣人已經模糊起來,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目相同,性格卻完全不同的玄衣人。

謝猗蘇為了白無常而一次次重新開始,為了他而游離三界之外成靈,可現在,她卻要忘記他。

那些她暗暗許下的永不忘記的誓言,那些她在內心劃得分明的界線,在這時候反而顯出了她的可笑。

她感覺自己轉瞬間一無所有。

可她發現得畢竟還不算太晚。

猗蘇抹了把臉,鉆進自己的水洞,取熱水來沐浴,吸了口氣將臉埋在水中。就讓這種不該有的心緒,沈在水底,不要再浮起罷。

她也的確是累了,躺下就安睡了一宿,根本無餘力做夢。



次日,猗蘇是被阿丹叫醒的。

伸了個懶腰,猗蘇先該幹嘛幹嘛,梳理停當才慢吞吞地出了水洞,向阿丹問好:“早。”

阿丹挑挑眉,捏著嗓子道:“哦喲喲,丫頭此言差矣,都日上三更、鳥上枝頭的時候了,還早?”

“晚。”猗蘇惡劣地笑笑,拍拍阿丹的手臂,“我幹活去啦。”

“一去就是七八天,昨天還淋得濕透的回來,又要幹活,丫頭你不要命啦!”阿丹說著就來戳她的腰。

猗蘇閃開,三步並作兩步往岸上竄去:“早日解決早日放假。”

她繞了個路,先裝作前往上裏,此後在梁父宮外折回忘川,踏著忘川上游愈來愈清淺的水朝九魘的方位而去。

要再回九魘,心情不免有些覆雜,但猗蘇已決意專心為齊北山一事畫上句號,便深吸了口氣,擡手將體內戾氣調動,憑空劃開一道裂口;她手腕又是一翻,細縫扭轉化作圓洞,四周氣場微微扭曲泛紅。

她再無遲疑,踏入洞中,身形與缺口盡皆轉眼消失不見。

仍舊是黏稠而虛無的黑暗,那道雌雄莫辨的聲音響起:

“怎麽是你?”

猗蘇彎唇,直入主題:“兩百年前,也就是我被送進來的時候,可還有別人進來?”

“問這個幹什麽?”那聲音裏透出一分漫不經心,轉而反問猗蘇:“才半個月,你回來幹什麽,當初可是說了再不會回來。”

這腔調,倒好像有幾分哀怨。

猗蘇和這聲音相處了百年,如今再度重逢,竟覺得親切,不由笑笑地道:“你們不希望我多回來?”

九魘好像生氣了,陰冷的戾氣便要纏上來,猗蘇手一揮,便將這不善的氣息隔絕在外,若無其事地繼續道:“如今我尋了份差事,要找人。”

“哦?”聲音明顯來了興趣,低低地發出一個滿含興味的音節。

“再問一遍,我再次進來的那年,可還有別人前來?”

又是沈默。

就當猗蘇以為九魘不會回答的時候,這靡啞卻也通透的聲音幽幽地響起:

“想起來了……有,是一個女人。”

猗蘇連忙追問:“什麽樣的女人?”

“唔……讓我想想,是個一心求死的女人。”

“知不知道她叫什麽?”

聲音低低地笑了,像在嘲諷:“我們怎麽會知道?你的名字,我們都不知道呢。不過我們也不在乎。”

只是模糊的字眼,根本無法確定那是否是趙柔止。

猗蘇便咬著嘴唇沈默。九魘也陪著她再不說話。

“啊,有了。”聲音突然又響起來,因為說得比素來快些,倒顯得活潑,“似乎還留了一點她的聲音,讓我們找找。”

--“是我誤了你……我卻也為你所負,就此兩清。生世輪轉於我並無意義,說不準還要再誤人誤己,幹脆就此消失也好。”

這囈語般的聲音,是趙柔止無疑。

猗蘇不由就嘆了口氣。她伸手握住虛空,緩緩以手指攏住一團逐漸明朗的幽藍,將這光團收到面前,化出個透明小瓶裝進去。

“這就走了?”

“怎麽?舍不得?”猗蘇噗嗤笑了,擺擺手:“這裏黑漆漆的我不樂意待著。”語畢,利落地再次打開通往外界的門洞,回到了冥府。

她一路疾走到梁父宮,直到了伏晏書房外頭才停下步子略喘了口氣,平覆呼吸後反而躊躇起來:方才她是逼著自己不多想直接前來,真到了要見伏晏的時候,她還是心生怯意。明明只是叩門的動作,猗蘇擡手覆垂手數回,才咬牙敲響了門。

幾乎是同時,就傳來了伏晏的“請進”聲。

進門後,猗蘇的視線先在地獄變屏風的圖樣上黏連了片刻,才小心翼翼地擡起來,邁步繞過去來到伏晏面前。恐懼只存在於將見未見的狀態中,真正面對伏晏的時候,她反而松了口氣,坦然地開口:“趙柔止的確是去了九魘。”

“她被吃了?”伏晏擡了擡眉毛,嘲諷地哼了一聲,也是舉止如常。

猗蘇無言地點點頭,頓了一頓才繼續道:“在下覺得,還是直接和齊北山講明趙柔止去向為好。”

“謝姑娘不怕齊北山也想奔九魘而去?”伏晏閑閑倚在靠墊上頭,手裏把玩著個方形的玉飾,青翠欲滴的玉色愈發襯得他手指白皙,再仔細一看他的臉龐,眼下微微的青紫因為膚色愈加明顯,倒是休息不足的癥候。

猗蘇便看著他怔了怔,旋即飛快地將這失態掩飾過去:“應當不至於,在下還是有勸說他的把握的。”

“哦?”伏晏仿佛被逗笑了,近乎尖刻地道:“又是和上次勸說秦鳳那樣的把握?”

被他口氣中的火藥味感染,猗蘇微微一歪頭:“君上不妨直說想要我怎麽做,沒必要翻舊賬遮遮掩掩。

“告訴齊北山趙柔止已經轉生。”伏晏將玉擺件往臺面上一擱,神態稱得上絕情:“轉生的記錄都可以搞定。”

“這就是君上的解決手段?”猗蘇嗤笑了一聲:“看來君上也是一籌莫展了,才會想到用這麽齷齪的手段蒙騙人轉生。”

伏晏看著她面無表情地道:“我從來不在乎用的是什麽手段,我只看結果。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。”

猗蘇胸口的一口氣愈來愈重,堵得她半晌說不出話。

“謝姑娘不妨把心裏話說出來。”伏晏悠游自在地交錯十指,說話的聲調輕緩而自如:“在罵我無恥卑鄙,在罵我不擇手段?這些我都聽膩了,謝姑娘不妨想些更新奇的說來聽聽。”

這已經不是意見不同,分明是故意要激怒她找茬。伏晏今日也明顯吃錯了藥。猗蘇深呼吸幾下,克制住翻滾的郁氣:“君上既然將轉生一事全權交與在下,那自然還是以在下的手段為主。”

“那便交給謝姑娘了?”伏晏盯著她看了片刻,最終並無笑意地微微一笑,起身便往外頭走,“這就去會會齊家郎君。”

齊北山不一會兒就到了會客的廳內。即便在鏡中世界見識過他的驚人魅力,在現實中再次會面,齊北山仍舊給了猗蘇不小的沖擊--只不過現今的齊北山身上,多的是如雪浸般鋒銳的寒芒。

他顯得寡言少語,向猗蘇和伏晏一揖後,便只沈默地等著答案。

“經在下查證,趙柔止……去了九魘。”

齊北山聞言面色陡變,蒼白中透出一絲癲狂的青紫來,他死死盯著猗蘇,沈聲問:“九魘?她去了九魘?”

猗蘇沒料到他會是這般反應,被他看得心中惴惴,駭意之下不由向伏晏瞧去,對方卻輕描淡寫地擡擡眉毛,仿佛在嘲笑她準備不足。

當前狀況下貿然開口反而會刺激齊北山,猗蘇便將那透明小瓶取出,靜靜擱在了齊北山面前。

青綠衣衫的男子呆呆地看著瓶中游弋的幽光,手指小心翼翼地碰觸上外壁,旋即以手掌將其整個包裹。他慘白著臉對著小瓶沈默許久,才將瓶塞輕輕移開一半,便聽得趙柔止最後的囈語從中飄出,他手指一顫,卻將瓶子握牢了沒失手落地。

猗蘇斟酌著詞句緩緩道:“趙柔止定然不想再耽誤郎君,大約是希望郎君轉生好好重來的。”

齊北山緩緩將視線自小瓶上抽離,那目光冷而僵滯:“我明白。”

猗蘇便怔了怔。

“所愛之人因己身而消亡殆盡而有的所思所感,這位姑娘卻未必明白。”齊北山露出一抹極苦澀的笑,搖了搖頭,“轉生一事,容北山再多加思慮。”

語畢,他便在兩個陰差的陪伴下離去。

“這下謝姑娘滿意了?”伏晏起身,撩她一眼,笑笑的滿是嘲弄。

猗蘇無從辯解,只得垂了頭沈默。這時候,身後卻傳來脆脆的童聲:“呀,你可算來了,我最近無聊得要瘋了!”

卻是有一陣未見的胡中天。

他手裏撥弄著一個草編的蟋蟀,輕快地朝猗蘇奔過來,拉著她的衣角擡首道:“上次約好了一起玩的,結果那兩個壞人不讓我出門。”

猗蘇俯身摸摸胡中天的頭,真心實意地道謝:“沒關系,謝謝你送我的魯班鎖。”

胡中天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,隨即將草蟋蟀往後一扔,拍手道:“對了對了,有個九連環我怎麽都解不開,快來替我想想!”說著朝伏晏做了個鬼臉,扯著猗蘇就往外頭跑去。

胡中天就住在梁父宮的東廂,屋子裏全是各色古怪有趣的玩意兒,走一步都會踩到從沒見過的稀奇物件。他踮著腳在墻角的一個箱籠裏搗騰了片刻,歡呼一聲,將一串九連環掂在手中拋給猗蘇:“你瞧瞧。”

這九連環除了材質是玄鐵外,並無甚出奇之處,猗蘇不一會兒便解了開來,便頗為不解地沖胡中天歪了歪頭。

胡中天叮叮咚咚地擺弄著鐵環,半晌才低聲道:“你不在的時候,我又查到了一些東西,也許你會感興趣。”

猗蘇心一懸,她的聲音便有些變調:“是什麽?”

“據說這是不周山的石頭,得來被磨作了杯子,有人說這紅痕是共工的血呢!你信不信?”胡中天說笑著掩蓋過去,取出一個皮面詭異的撥浪鼓搖著,繼續道:“那東西有些駭人,我怕你瞧了受不住……”

猗蘇不由就瞪了他一眼:“你這麽一說我更要看了。”

胡中天老成地搖搖頭,從袖子裏取出一塊玉簡來。

猗蘇接過,探入神識,臉一下子就白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為啥伏晏應門那麽快,因為早就知道有人在外面五裏一徘徊(不)了……

這一章就是兩個都沒吃藥的家夥努力給對方找茬_(:з」∠)_這種別扭的相處方式真是回到了小學生時代啊【x

章節名勇敢地打破了之前的文藝風/騷!快來表揚我言簡意賅(劃掉)

☆、一石激千浪

畫面搖搖晃晃,似乎是什麽人看出去的情景。

眼前是一片廣袤的荒原,雲朵壓得極低,陰沈沈的深綠灌木叢生,遠處的山脊亦是相同的色調。蜿蜒的水流一路自遠方行來,清淺卻泛著寒涼的藍波。

一個白衣人蹲在水邊,手伸在溪水中不知在摸索什麽。

猗蘇立即認出來,那是白無常無疑。

情景再次劇烈晃動起來,直直向白無常拉進。

她看到白衣人急轉身,兩指一並劃出一道界線,她好似撞上了屏障,面前又是一陣震動。可就在此時一側猛地出現十數個青灰的身影,飄飄忽忽籠罩在淡紅的煙瘴裏頭,已然越過了那界線,毫無猶疑地向白無常撲過去。

是亡靈。

可白無常方才專心於探尋水底的物事,回身太晚,已然失了先機,亡靈越過了一線後立即蜂擁上前撕咬,血肉迸裂的聲響直叫人毛骨悚然。

即便是陰差,被大批亡靈圍攻也是難以招架。

軀體倒地聲,亡靈含混的嘶吼,水流潺潺。

猗蘇瞧著自己離白無常越來越近,面前卻擋著戾氣四散的亡靈,只窺見他的一只手,原先還結著手印,最後蜷了兩下終於松了開來,滑出一塊純黑的奇異玉石。

畫面終結於此。

猗蘇蒼白著臉站在原地,耳畔嗡嗡的,有些暈眩。胡中天喚了好幾遍她才回過神來,幹澀地道:“這是……亡靈身上的記憶?”

胡中天將兩塊魯班鎖零件在手裏拋了拋,垂下眼睫道:“應該是的。我能破開封印找回的目前只有這個。”他擔憂地將手掌在猗蘇面前晃了晃:“沒事吧你?”

猗蘇搖搖頭,轉而追問:“他手裏最後落出來的那塊石頭是什麽?”

“那個啊……應該是冥玉。”胡中天抄著袖子,立即進入了博學狀態,“只在大荒有的極陰寒之物,可吸附戾氣。傳說以冥玉定魂作骨,可使亡靈重獲肉體。”他瞥了猗蘇一眼,小心翼翼地補充:“我覺得那些亡靈就是被這玉吸引過去的……”

白無常為何會去尋找定魂的冥玉?

這是一個異常簡單的問題。

猗蘇卻不願去面對這答案:白無常為了讓她不再年覆一年地從頭來過,在大荒尋找冥玉,卻被亡靈襲擊,冥府對外宣稱是個意外。

白無常因她而死。

--“所愛之人因己身而消亡殆盡而有的所思所感,這位姑娘卻未必明白。”

不僅如此,她還在淡忘對方。

喉頭宛如被鎖住,呼吸都變得困難,猗蘇僵硬地眨眨眼,發覺兩行眼淚就這麽自然而然地順著面頰流下來。可她什麽都感覺不到,連應有的悲慟都被過度震驚帶來的麻木掩蓋了,她只是直楞楞地站在那裏流淚。

“餵……”胡中天頗為手足無措,笨拙地拉扯她的衣角。

猗蘇聞聲低頭看向他,猛地就蹲下身,將臉埋在臂彎裏。

也許是害怕招惹來不必要的註意,她連哭都是無聲的,只有雙肩不住顫抖。

只有她清楚,就連這眼淚,都未必完全是為了白無常而流。

和兩百年前相比,白無常對謝猗蘇而言,已經變得遙遠,遙遠到接受他已經死去這一事實都變得理所應當。當初她信誓旦旦的“白無常未死”的論斷,不知何時已經褪色蒼白。

更多的,她是為了始終一無所知的自己而痛哭。

憎惡著、悲哀著,無知卻也殘忍的自己。

就如同一直為了追尋遺失的寶物而一路奔行的人,在路程裏漸漸淡忘了寶物原本的模樣,有一天卻突然被告知將寶物盜走拋棄的人,不是別人,正是自己。

猗蘇漸漸地從麻木裏蘇醒過來,全身如浸沒在水中冰冷,猛然感知到外界的熱度,不由打了個寒顫。

胡中天拍拍她的肩膀,猶豫著道:“我原本還想查一查蒿裏宮的事,但不知道你還想不想知道……”

猗蘇站起身,反手抹幹了臉上的淚痕,輕輕地勾起唇角:“你還是不要再摻入這事了,太危險。查到現在這些我已經對你感激不盡。”

“我原本也沒有別的事,而且……”胡中天有些扭捏地動了動身子,“也沒別的人肯多和我玩。”

猗蘇就有點哭笑不得,揉了揉他的腦袋:“這可不是玩。”

胡中天卻瞪著眼睛嘟起嘴:“我年齡可是比你要大幾倍的。”

“那好吧……可是別查得太露骨了,牽扯上你我終究要良心不安。”猗蘇自然還是希望能將白無常一事查得愈發透徹,因此便沒再推脫。

兩個人就地坐著擺弄了一會兒一對竹水車,胡中天忽然就問:

“你喜歡白無常?”

猗蘇垂下眼,睫毛顫動數下,最終微微一笑:“這不是明擺著的麽。”

胡中天看著門口的灑金促織屏風沒說話。

伏晏原本已經立在房外,卻湊巧聽見了二人最後的對話,不知為何就駐了足,沒有趁著這沈默進門。他只是覺得胡中天找謝猗蘇玩耍的時間有點久,而齊北山一事不宜再拖,便想著過來將人帶回去,不想卻撞見了頗為隱秘的話題。

屋子裏仍然寂靜,伏晏立在檐下的陰影裏,臉上沒什麽表情,轉身就離開了。

房中二人對此一無所知,片刻的沈默後,胡中天開口:“哎呀,怎麽都是情情愛愛的累不累,有那麽多好玩的事,非抱死在這種事上有什麽意思?”

猗蘇揉了揉眉心:“我也沒抱死在這事上……”她利落地起身,拍了拍衣擺,笑得比方才要鎮定許多:“現在想想,剛才我應對委托人的措辭的確不大對,我得去補救一下。”

說著她和胡中天擺擺手作別,之後便快步往伏晏的書房而去,卻在外頭的緣廊上看見了他。

遠遠的只瞧見伏晏面朝院子裏的滿架薔薇站著,紅花襯玄衣,以梁父宮的雪墻作底色,倒是一副頗有古意的畫面。

壓下心底湧上的不自在,猗蘇緩步過去,輕聲道:“君上?”

伏晏略回頭,盯了她一眼,只發出一個音節:“嗯?”

“我還想和齊北山再談一談。”

“謝姑娘準備談什麽,怎麽談?”伏晏如同被逗樂了般笑了聲,面上卻殊無笑意,只居高臨下卻也冷然地審視她。

猗蘇瑟縮了一下,卻坦然道:“還請君上相信在下一回。”

伏晏撩她一眼,轉身往書房裏去了:“隨你。人在西廂。”

她隱約覺得伏晏好像不大高興,可這廝素來這副高高在上的調子,一時也拿捏不準那點微妙的不同是否存在,她索性不去追究,徑自往西廂去了。

齊北山見了猗蘇顯然有些訝異,卻還是極有涵養地讓她入內坐了上首。

“方才在下所言,多有不妥,有所冒犯之處還請郎君恕罪。”猗蘇卻鄭重地行禮道歉。

齊北山受了這禮,看著她緩聲道:“不知姑娘尋北山還有何事?”

“就在方才,我才知道,我心悅之人很可能是因我而死。”猗蘇自失一笑,垂著視線。

青綠衣裳的男子目光就凝重起來,他沈默片刻,溫和地道:“北山此前也言重了。”

“那種感覺……我現在明白了。即便想寬慰自己,告訴自己,對方並非因自己而死,並非自己一手釀成,有太多情非得已……但其實心裏清楚不過,這就是自己的錯。”猗蘇慘然道,“這麽一想,自己不知情時每一刻的快活安逸便是最深的罪孽。”

齊北山靜靜地看著她:“謝姑娘準備如何背負這罪業呢?”

“我……只能繼續活下去。我的選擇從來就只有活下去。”猗蘇的語氣漸漸堅定:“只有活下去,我才能查明白真相,才能弄清……他究竟經歷了什麽。”

綠衣男子微微垂眼:“可北山已然沒有想查明的東西。一切都清楚不過。”他微笑起來,近乎悲憫的氣質中摻雜著歸於平靜的悲慟:“北山與姑娘並不一樣。”

猗蘇不好意思地別開頭:“由己及人,在下尚不能釋懷,遑論郎君你……在下此番來只是為了道歉,並不敢強求郎君做什麽決定。”

齊北山口氣柔和:“旁觀者清,即便是北山,也是能勸姑娘幾句早日釋懷的。”他和猗蘇相視一笑,隨即低聲道:“可姑娘與北山不同,即便背負這許多秘辛,仍然能活出一番起色。”

“郎君過譽了……”猗蘇咬咬唇,半晌才猶豫地道:“容在下一言。忘川畢竟非良處,即便郎君不願轉生,也可驅除戾氣留在冥府。”

齊北山的笑容顯得絲毫沒有實感:“留在冥府,又與在忘川有何不同?”

“也許是在下想得太簡單……郎君上岸,也許能找到什麽活下去的樂趣。”她別別扭扭地弱聲說:“即便是在下,現在也不單單為了察明過去而活,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人和事。”

齊北山定定看了她片刻,忽地低低道:“若是主上在此,也會看不慣我這蕭索的模樣罷。”他自嘲地低笑數聲,話鋒一轉,“就此轉生,北山的確是意難平。”

“郎君的意思是……”

齊北山一笑,這笑容中再度透出那澄澈堅定得脫離凡俗的氣宇,一掃此前的頹唐:“若能驅除戾氣、在中裏安頓下來,那便再好不過。”

“畢竟……北山還是想在離她最近的地方,記著她。”

聞言,她楞了楞才訥訥道:“那……那自然是最好的,這不難辦。”

齊北山從容地頷首微笑:“那就有勞姑娘了。”

直到走出西廂,猗蘇都沒回過神來。她完全沒想到事情會進展得這般順遂——她其實真的只是想和齊北山講一講有那麽點相似的經歷,並未抱多大希望。

任務完成,傾吐後心緒寧定,這也算是今日的兩重意外之喜了。

心下一片豁然,猗蘇面上便也帶了三分笑,和和氣氣地進了伏晏的書房,稟報了狀況,有些期待地看向自家上峰。

伏晏從公文上擡眼,擡擡眉毛:“這回謝姑娘能耐倒挺大。後續我會安排,你就休息去罷。”這話說得不褒不貶,讓猗蘇平白有幾分失落。

“君上不想知道在下是如何說服齊北山的?”猗蘇就忍不住補了一句。

伏晏擱下筆,不耐煩似地從眼睫底下盯了她一眼:“不想。”

君上今天火氣有點大嘛。

猗蘇完全摸不著頭腦,便悻悻地撇嘴,轉身告退:“容在下休息幾日再來。”

她才出門,伏晏就把桌上的公文摞到了一邊--上頭早都以朱筆批註完畢,方才只是裝個樣子。若沒有這些文書撐場面,伏晏覺得自己心頭的無名火答應會直接燒到謝猗蘇面前。

他不悅的原因其實很簡單,卻也簡單得讓他對自己不屑:

並不是謝猗蘇讓人看不透,而是謝猗蘇只對他一個人遮遮掩掩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原本是準備隔2日一更新的,但是想想自己是讀者都未必有心追這樣更新的文,還是隔日更吧,雖然榜單要求真的只有一點點,我這樣是超幾倍的更新字數了,快誇我【←滾啦

久違地求個收求個冒泡_(:з」∠)_

之後整整6章感情戲你們怕不怕!

提問:對於事件的新發展大家有何看法?

猗蘇:……我已經不想說話了。

伏晏:本座伐開心。

猗蘇:沒人會給你買包的。

夜游:好困……

白無常:(我就默默地飄過去你們都看不見我)

☆、如意一出手

伏晏的人在謝猗蘇與齊北山談話末尾到了西廂外,聽了個大致就回來向他匯報進展。齊北山願意離開忘川固然是好事,可伏晏聽了線報反而焦躁起來--謝猗蘇似乎將什麽關乎過去的秘辛告訴了齊北山,換得對方的理解。

線人到的太晚根本沒聽到什麽謝猗蘇的過去。

伏晏也並不希望偷聽到謝猗蘇的秘辛。

甚至於說,他是有些不屑的--既然對方不想說給他聽,他又何必巴巴地、千方百計地去窺聽?可此前,他也並不是沒有動用暗中手段調查謝猗蘇。

這種伏晏無法回避的自相矛盾,只令他愈發惱火。

和胡中天只見過一面,謝猗蘇就能和他擁有共同的秘密。相處並不算久的夜游,也從她口中獲得了些難以查明的事實。甚至與並不相熟的委托人,謝猗蘇也能坦然地談起自己的過往。

只有對伏晏,謝猗蘇不僅不直接仰仗他的力量,甚至流露出明顯的防備。她不希望被他了解,她對他始終是警覺的,因此才會放棄別人眼中理所應當的捷徑,從不將查明事實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。

這並不是說伏晏希望被她依賴。

若事實是那番模樣,也許伏晏還會覺得麻煩。可這種伏晏既厭煩又覺得理所應當的狀況沒有出現,現實只朝著反方向疾馳而行,狠狠嘲笑了他的自尊心。

伏晏就莫名其妙地不快起來。

這憤恚的情緒裏,還夾雜著一絲他不願承認的恐懼。除了眼高於頂的自負和還算漂亮的出身外,伏晏知道自己其實一無所有。溫情、憐憫、熱忱、懷念、勇氣……這些人本應擁有的東西,被永遠地消磨在了那個純白的世界裏。來到冥府的,是一個空有清醒頭腦卻無力的空殼。

謝猗蘇是否是看穿了這一點,才會對他敬而遠之?

伏晏往後一仰,靠在隱囊上吐納了一番,面色如常地坐端正,揚聲吩咐:“來人。”



猗蘇心情不錯,回到三千橋,先耐著性子聽阿丹批判了一番齊北山、趙柔止這對癡男怨女--他們的事似乎是黑無常告訴她的。

“我就去了那麽幾天,阿丹你和黑無常的關系就緩和了不少嘛。”

對方狠狠剮了她一眼:“再說,再說撕了你這張嘴。”

猗蘇不以為意地嘿嘿笑了幾聲。此前她在橋洞中偷聽到的對話,曾經讓她頗為過意不去--若只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就讓阿丹和黑無常形同陌路,她未免會覺得愧疚。黑無常還願意將消息說給阿丹聽自然是好現象,不過猗蘇已經有一陣沒見著黑無常,這麽一提不由就掛心起來:

“黑無常最近如何?我好久沒瞧見他了。”

阿丹若無其事地擺擺手:“還能怎樣,就辦他那點差事,他就是個不成器的。”

“嗯,看來你們過往叢密嘛。”猗蘇摸著下巴調侃,不免被對方狠狠撓了幾下腰際。

“好呀你,你個妮子今天倒作弄起我來了!”阿丹一手叉腰,一手擰了擰猗蘇的臉,“我還沒問你怎麽今天滿面春風的呢!怎麽?和君上有戲?”

猗蘇想到自己那浮動的心緒,又回想起方才伏晏那愛理不理的腔調,不由抿抿唇:“又一個任務完成了,我開心不成麽?和君上又有什麽關系。”

“嘖嘖嘖,欲蓋彌彰,有鬼哦。”阿丹眼珠一轉,似乎又要開始吟詩作賦,猗蘇卻過了興奮勁頭,連軸轉的疲倦漸漸侵襲上來。

阿丹就兀地換了腔調,猛拍猗蘇兩下:“丫頭,你眼皮都要黏一起了。”

“的確有點困……”猗蘇揉了揉眼睛,才要起身回水洞,岸上忽然就傳來呼喚:“謝姑娘在否?”

阿丹就皺眉:“怎麽又有陰差尋你?”

“差事不斷嘛。”猗蘇打了個哈哈,心裏尋思著是否是伏晏心情不好,因此幹脆動手壓榨她這個苦力、又派了活兒下來。

來的是個她沒見過的陰差,面容和氣:“還請謝姑娘隨某走一趟。”

猗蘇回頭沖阿丹擺擺手,便隨著這陰差上岸離開。

阿丹倚在三千橋的石墩子上頭,等猗蘇走得沒影了,才悠悠地來了一句:“別躲了,人都走了。”

橋洞裏頭便轉出個人來,正是黑無常。

他的站姿仍然顯得僵硬而拘謹,沈默了片刻笨拙地道謝:“多謝姑娘。”

阿丹仍舊是那副輕蔑的態度,哧地笑了,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自己的指甲:“和我你也別玩這套了,你裝得累,我聽得也煩。”

黑無常默然半晌,硬邦邦地道:“在下沒有作偽,也無需作偽。”

阿丹飛了他一個眼色,似笑非笑:“瞞著白無常的事,對是你將那丫頭塞進九魘的事也只字不提,這還叫不作偽?”

對方便陷入了沈默,不知是無言以對,還是根本不想反駁。阿丹話說得再尖銳,黑無常總是這般態度暧昧地緘口不言。因此阿丹愈發覺得黑無常是個難懂的人。撇開較真刻板的外表,他究竟如何作想,他意欲如何,根本無從揣摩。也許他的老實羞澀根本就是最高明的偽裝。

就在阿丹以為今日又要和此前的無數次一樣,在沈默中結束會面的時候,黑無常罕見地主動開口:“阿丹姑娘,真的無意轉生?”

阿丹抱臂低笑道:“雖說托那丫頭的福,最近忘川的確是空落起來,但我可沒有轉生的打算。”她忽地看著對方笑起來:“你可別會錯意了。我可不是因為那個臭男人。都那麽多年了,我還不至於沒法釋懷。”

黑無常沈著地問:“那麽,為什麽?”

阿丹看著對方的面具,將頰邊的碎發向耳後捋了捋,前言不搭後語地道:“你又是為何在這裏當差那麽多年?聽說你早就能升遷了。”

這顯然不是黑無常願意細談的話題。對方又縮回了那手足無措的態度裏頭,匆匆地一躬身,連半句話都沒有多說就逃也似地離開了。

阿丹眨了眨眼,似乎沒緩過神來。

方才她和黑無常面具後的雙眼目光交匯,竟然有一瞬有將彼此看穿的錯覺,令她也有落荒而逃的不安感。不過說到底,也就是錯覺罷了。

阿丹哼著小調,擺著腰往忘川中心行去,一如往常。



那廂,陰差領著猗蘇往下裏的方向而去,於是她便發問:“這回是直接去蒿裏宮?”

那陰差頓了頓,答道:“是。”

一路他們便再沒說話。

這陰差將她引到蒿裏宮門口,做了個揖立在門口卻不打算進去。

猗蘇不由就多看了他一眼,腳步一緩。這片刻的停頓之間,她腕間猛然一送,叮當之聲驟起。低頭一看,她驚覺一直戴著的那串紅玉珠串不知為何散了一地。這珠串於她意義自然非凡,她當下便俯身撿拾珠子,那陰差卻上前來,利落地將幾顆珠子抓在掌心,對她笑說:“這裏由在下來收拾,謝姑娘不妨先進去,出來了某再將所有珠子還給姑娘?”

猗蘇遲疑一瞬,還是同意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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